一 鐵屋子的寓言
與其說這是一部對傳統文化和舊倫理所對峙與抗衡的電影,不如說這是一部關于鐵屋子的黑色寓言的電影。
電影在整體結構與故事敘事方面與《紅高粱》是如出一轍的,都是一個漂亮的女性由于某種權勢的壓迫或誘惑嫁給一個封建階級中具有高端權力的人,并且這個人身體上具有某種巨大缺陷,在《紅高粱》中是一個麻風病人李大頭,在《菊豆》中是一個性無能楊金山。這種殘疾缺陷的設置是為了讓電影中的弱者產生一種對秩序的反抗動力,這種行動的整個實施過程便是這兩部電影的核,也就是瑞士語言學轉型奠基人索緒爾所說的含蓄能指(Connotation),這種能指的設置也是為了讓弱勢群體具有勾連的機會,在《紅高粱》中,“我爺爺”與九兒是結合與對抗就是由于對秩序頂端的李大頭的家財萬貫與麻風病感到不服氣,對這種由于財產的不平等產生的婚姻霸權和性分配的不平等的不服氣;在《菊豆》中也差不多,都是一個弱勢群體所勾結起來對權力重新調換的想象。尤其是在《菊豆》中,這種想象始終沒有兌換。
楊天青對于楊金山是一種變相的父子關系,他從小便被楊金山收養,但如同下人一般看待,并且由于楊金山的反對他始終沒有婚配的權力;楊青天對于他的親身兒子卻喪失了一種真實關系,被迫叫自己的親兒子“好兄弟”,這也是一種變相的父子關系,這種身份的變相認同也是象征著一種難以打破的秩序,最終,這場寓言終于實現,那就是楊天青變相地殺死了楊金山,楊天青的兒子殺死了楊天青,并且死于同一地點,這就是鐵屋子的寓言,對高端勢力和秩序的反抗只是一場虛無主義式的想象。被邊緣化認同的人似乎無法打破鐵屋子,也無法撕開詛咒。
在張藝謀看來,楊天青是一個有賊心而無賊膽的人,其實電影所展示出的卻不然,楊天青始終具有“弒父”的沖動,或者說是具有一種重新建立權力分配系統的沖動,他不殺楊金山是因為怕被楊家長輩所痛恨和排擠,怕因此失去更多,所以他和“嬸子”一起等待他的死亡,他和“嬸子”擋館的那場戲更是說明了他的深謀遠慮---哭得和真的似的。
所以說,楊天青與“嬸兒”的愛情,在我看來不是純的,他不帶“嬸兒”遠走他鄉其實就是因為他更渴望得到染坊和得到楊金山一樣的權力,渴望得到正式婚姻和合法兒女的權力,這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對擁有高端權力的想象和頂地膜拜,也就是拉康的鏡像理論所說的:他戀其實就是自戀。他渴望的或許并非幸福,而是渴望得到獲得幸福的權力,得到獲得兒子的權力,如果不是這樣,他不會因為管自己的兒子叫“好兄弟”而到嚎嚎大哭的程度,不會因為親身兒子管楊天青叫“爹”而到頹然傷心的地步。因為這是他早就該預料到的。他的預謀不是殺死楊金山,而是看著楊金山死去。
鐵屋子的寓言就是反抗秩序的人,未必是想要推翻秩序,而是想要置換自己與秩序頂端人的位置,就像大多數政變者未必是想要施行新的、更利于人民的政策,而是繼續獨裁統治。這與《紅高粱》的所展示出的真實意義相同,地位的更換是依靠暴力取得的,然而它依舊按照舊秩序的方式方法垂直統治下面的階層。
二 文化困境和虛無主義
從《紅高粱》到《菊豆》,再到《大紅燈籠高高掛》,都是一種對困境的發泄與必然的無奈,是一種虛無主義式的借古諷今。在偉大作品《一個和八個》(張軍釗導演,張藝謀攝影)被禁,更偉大的作品《黃土地》(陳凱歌導演,張藝謀攝影)由于曲高和寡而導致的資金缺失之后,張藝謀接受了歐洲藝術電影商的贊助,并開始了對自身文化困境的暗喻與討伐。本身在那個時期,中國就開始了根源文學熱潮和文化反思熱潮(《菊豆》就是根據根源文學小說家劉恒的《伏羲伏羲》改編的),再加上張藝謀自身困境和無助,就出現了這部黑色寓言三部曲。雖然《紅高粱》中他試圖展現的(也被歐洲評委所認為的)是人性的張揚和血性,其實內在暗涌的卻是一種對權力堡壘的向往,《菊豆》和《大紅燈籠高高掛》也同樣如此。
這本身就是一種虛無主義的處事態度,不追求改變與顛覆,而是蠅營狗茍地沉醉于權力堡壘頂端的想象之中--轎夫想做酒管家,下人想當染坊主人,小姨太想成大太太。而不是轎夫、下人、小姨太一起想象炸平權力堡壘或者遠離權力堡壘。
我遺憾我是太晚看到這部片子了。
因為對經典的敬畏,更因為對沉重的恐懼。
片子確實太沉重,開頭土黃的色調,染坊里靜默的水車,染后錯落懸掛的布匹,金山嚴厲的神情,菊豆凄厲的喊聲……,我甚至覺得我可能沒有勇氣看完這樣壓抑而沉悶的片子。但是讓我震撼和寒心的是少年天白漠然的深情和意味深長的笑聲。
水池邊的鏡頭,當坐在木桶里的金山艱難地想要幫“兒子”把狗尾草染色時,不小心跌進了水池。看著在水里掙扎的這個被自己喚作“爹”的人,年幼的天白沒有恐懼沒有呼救,而是在一旁那樣靜靜看著,笑容在臉上擴散。
同樣是水池邊,當少年天白把生父從地窖里背出來后,毫不猶豫地扔進了水池,看著同樣在水里掙扎的生父,他臉上的冷漠和冷峻一成不變,并且面無表情地舉起手里的木棒,絲毫不顧及身后的母親歇斯底里的叫聲。
這樣的笑容和面孔讓我在震撼之余不寒而栗。
我無法譴責專制而殘酷的金山,無法譴責有違世俗道德偷情的嬸侄,甚至我們譴責周圍人的風言風語和小孩對少年天白的譏諷,因為這一切,同樣真實地發生在古老中國摧毀人意志的家長制環境中。但是面對一個孩子乖戾的笑容和嚴酷的表情,我開始感到后怕。這樣畸形的家庭泯滅了人的心志,也斷絕了一個孩子正常成長的最后可能。
每個人都是受害者,但每個人都在彌補自己傷痛的同時,以近乎瘋狂的報復的心態傷害著周圍的其他人。那笑聲里透露的人性陰暗和惡毒,并非所謂的封建殘余的流毒,而是隱藏在人心靈深處的那種無法示人的卑劣和殘酷。
正是這種殘酷,讓人心寒,甚至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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